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观剧生活素描(第八部)

陈墨香 梨園雜志 2022-05-01

今日推送《观剧生活素描(第八部)》录自《剧学月刊》第三卷第二期,作者陈墨香,为民国时期著名戏曲作家,在《剧学月刊》上连载的《观剧生活素描》十部,为其半生观戏搜集的趣闻轶事,文中人物性格鲜明、语言浅显易懂,具有一定的戏曲研究价值。此为第八篇。


 诗曰:“悠悠嗟我里,世乱各东西。存者问消息,死者为尘泥。贱子家既败,壮士归来时。行久见空巷,暮气惨凄凄。但逢狐与狸,竖毛怒裂眥。我有镯镂剑,对比吐长霓。”词曰:“佳人命薄,叹绝代红粉,几多黄土。岂是老天浑不管,好恶随人自取?既赋娇容,又全慧性,却遣轻归去。不平如此,问天天更不语。可惜国色天香,时随飞谢,埋没今如许。借问繁华何处在?多少楼台歌舞,紫陌春游,绿窗晚坐,姊妹娇眉妩。人生失意,从来无问今古。”右调《翠楼吟》。这一首诗,一阕词,都是张竹坡批本《金瓶梅》里面的。说的是武二郎、潘六姐故事。竹坡批本和原本《金瓶梅词话》比较起来互有得失。原本关于风俗戏曲的记载竹坡删去太多,不免失了精彩;只每卷开篇诗词之类似乎竹坡改的强些。后出铅印标点《古本金瓶梅》,把竹坡的这类东西又删去不少,更不得劲。如今要谈《武松杀嫂》戏剧,因此借竹坡原文作个引子,好似戏中坐场诗一般,不算拉扯。虽然念过坐场诗了,还不知武松是什么人物?那《金瓶梅》云:“雄躯凛凛,七尺以上身材;阔面棱棱,二十四五年纪。双眉直竖,远望处犹如两点明星;两手握来,近觑时好似一双铁锤。脚尖飞起,深山虎豹失精魂;拳手落时,穷谷罴熊皆落胆。”诗日:“壮士英雄艺略芳,挺身直上景阳岗。醉来打死山中虎,自此声播四方。”写得武二郎是何等粗豪!说到此间,又要羼些与戏曲不相干的间话。原本《金瓶梅词话》一书,诚然有比张竹坡本好的地方,还是不止一处。然而开篇先把《水浒》景阳岗武松打虎大抄特抄,未免枉费笔墨,实在不如张竹坡第一回先写“西门庆热结十弟兄”,凡书中应用的碎催都露个脸,打虎只作暗关子,由应二花子口中略表,道是武松路过景阳岗来,怎的遇着猛虎,怎的被他一顿拳脚打死了。作者又描写应二花子的神情云:“应伯爵手舞足蹈,一五一十说来,就象是亲眼见的一般。”借着应二花子连施耐庵都挖苦了,用笔何等轻巧。这虽是与戏曲无关,却因此可以悟编戏的明暗穿插必须详细研究,一个弄翻了梢,明场用暗,暗场用明,不是叫观客摸不着头绪,就是冗弱不堪。闲言翦断再说正文。武松的态度是这般了,那潘金莲又是怎么一个俊俏?《金瓶梅》有《孝顺歌》为证:“芙蓉面,冰雪肌,生来娉婷年已算笄,袅袅倚门余。梅花半含蕊,似开还闭。初过帘边羞涩还留住,再过楼头款接多欢喜。行也宜,立也宜,坐也宜,偎傍更相宜。”武松、潘金莲,一个武生,一个花旦,书中已经派好角色了。


盖叫天之《景阳冈打虎》

 

 周公谨《癸辛杂识》有龚圣与《宋江三十六人赞》,行者武松列在第十四名,在花和尚鲁智深之后。施耐庵作《水浒》平话,说鲁、武二人先都在二龙山,是从一处来的,也不尽是谣言,恐怕有些根据。龚圣与赞行者武松云:“汝优婆塞,五戒在身。酒色财气,更要杀人。”这样看来,武行者品格并不甚好。写出一个色字,恰和《水浒》相反。却是戏中演的武松都是按照《水浒》,武松竟成了一个不近女色、不贪货财的汉子,只好酒使气罢了。《金瓶梅》的武松人品也与《水浒》和演戏是一般的。演武松的戏文,要算昆腔《义侠记》最为暄烂。元人作曲多写水泊故事,却没几本写到武松。《义侠记》根据《水浒》极力替武松表扬。“打虎”、“杀嫂”都不容易演唱。“打虎”漫说是武松不易着手,曾听得包丹亭道:“那扮老虎的,若是不会武松嘴里的曲子,管保给你撞个乱七八糟。”足见这一出的繁难了。不过墨香对于“打虎”是隔工的,没有深刻研究不能细谈。《杀嫂》虽也隔着一半儿,那一半倒不隔膜,也不能说是管不着。只墨香另有一篇说《三杀》旦角的拙作,已细讲过不少的废话了,此处只可从略,免得重言倒语。

 

 《水浒》是给武松作传,西门庆、潘金莲都是附传。《金瓶梅》是给西门大官人和他第五房妾潘六姐作传,武都头也只不过是附传。《义侠记》传奇武松是正生,西门庆只派了副净,那武大之妻潘氏只派了一个小旦角色,也是以武二郎为主,他的取材自然是舍《金瓶梅》而取《水浒》也。后出乱弹梆子都用《义侠记》作蓝本,所以演来演去,潘金莲成了二路角儿。只《金瓶梅》也有人填过曲子,在戏台上面不曾通行。

 

 因《水浒》想到《三国演义》,因武松想到关公。《水浒》写武松,金圣叹说是天人;《三国演义》写关公,毛序始也说是天人。《水浒》写武松一生义勇好打不平,《三国演义》根据正史写云长公的长处,也不过是义勇罢了。力扶将亡的炎汉,誓扫群雄安抚百姓,题目虽然正大,论其心事,和武二郎的助施恩、打蒋忠、杀蜈蚣岭的道士、救难女,又有什么分别?武松恩怨分明,关老爷恩怨也分明到极处了。只武松在一部《水浒》中最出色的是《杀嫂》,关公在一部《三国演义》中最出色的是保护皇嫂。武松杀嫂祭兄,是为哥哥;关老爷保嫂寻兄,也为的是哥哥。武松道“武二认得嫂嫂,拳头不认得嫂嫂”,是替哥哥教训不正气的嫂子;关老爷每日问安十分恭敬,是思念兄恩才敬重这正气的嫂氏。事相反心相同,这叫作禹稷、颜回异地皆然。作曲的也喜表扬这两段,关公一面有《义勇辞金》杂剧、《古城记》。武松一面有《义侠记》。两位天人都是优孟衣冠时常有的。墨香因观剧才生出这样见解。这番议论羼在素描之内不算溢出本题以外。只关公的嫂嫂是青衣正旦,用不着嫂子我披头散发连滚带爬,磕头捣蒜做那种种丑态,惹人肉麻。那被小叔子舍死忘生、从虎穴龙潭保护着逃了出去,寻找哥哥的冰清玉洁两位嫂嫂,用不着嫂子我这谋害亲夫、败坏门户,被小叔子斩下头来供在哥哥灵前的嫂嫂。虽只一人,恰轮到嫂子我的身上,足见嫂子我不是正经女人。梨园中自称嫂子我的这类旦角煞是有些不合算。但是唱戏总是假的,她不是我,我不是她,究竟毫不相干。这嫂子我的玩艺,手眼身法步都不容易,也得算是一门。那作《水浒》的替潘金莲写照,不免要用金莲口气说话,难道也算是污贱不成?刘玄德的甘、麋二位夫人虽说比起潘金莲这个婆娘有天上地下之隔,若比关公又不如了。唱戏的不能都扮关公,少不得有人扮二位夫人;也不能都扮武松,总得有人扮潘金莲。这才够一台戏剧。若是有生有净没有旦角,或是有正旦没有花旦,都是唱不成功的。和《三国》《水浒》写关公、武松不能不写他们的嫂嫂,是一般的。


周信芳之《单刀会》

 

 乱弹的戏多半是昆曲改的,也和昆曲戏多改元人杂剧一般。即如一出《六月雪》,是元人关汉卿的《窦娥冤》,明人昆曲改作《金锁记》,乱弹又改成《六月雪》了。三庆班的《三国志》是由昆曲《草庐记》、《赤壁记》、《四郡记》翻改。“搜杯”、“换监”、“代戮”、“审头”、“刺汤”都是李玄玉《一笠庵·一捧雪》曲本里东西。《六部大审》是昆曲《九莲灯》拆出来的。《古城会》情节与《三国演义》不合,却与《古城记》传奇一般,连蔡阳砍树的笑柄,三麻子都照样直抄。洪昉思的《长生殿》,梅兰芳改成《太真外传》。阮大铖的《燕子笺》,兰芳也改做乱弹。这出《杀嫂》也是由昆腔来的。《杀惜》、《杀山》事同一例,《杀惜》的痕迹最露。《战宛城》也是昆腔,邹夫人嘴里的是“红芍药”。从前王四搭玉成,管事人派了他一个《战宛城》的贾诩,大家都会的皮黄,只王福寿这个老头儿会的是昆曲老路,到了后台一对介口弄的岔了环,管事人赶紧把王四撤下来另换别的老生。这是《战宛城》出自昆腔的最近证据。《三堂会审》也是昆腔,苏三嘴里是“端正好”,穿插和现演乱弹差不多。清宫最能保存昆曲。光绪年间也把《昭代箫韶》改成二黄西皮。罗瘿公给程玉霜作的新戏,大半是昆曲改造,也是依着旧例行事。要知古往今来的人情世变不过如此。三代礼乐尚且有相沿习的地方。昆腔既可以由元曲翻改,乱弹也可以由昆曲翻改。只不可一家十五口七嘴八舌头,我要吃鸡蛋,你要喝烧酒,把古人出名佳作名剧翻成一出非驴非马、七拼八凑、吃不得的大八块儿,就可宣告无罪。乱弹往往贴海报用昆曲原名,如《杀嫂》写做《义侠记》,《杀惜》、《活捉》写作《水浒记》。这叫作返本皈元无可挑剔。昆腔若是改用乱弹名目,却不免数典忘祖,有先后倒置的弊病。这却是不合规格,况且昆腔有刻本行世,它的标题久经高人论定,千万不必模仿乱弹。这才是保存昆曲的第一着手的去处;再把唱法身法仔细研究,不要一点含糊。昆腔本是国粹,自然能够长起势力,那乱弹越翻昆曲,越能给昆曲宣传,不但似前面说的宣告无罪,还实有绝大的功劳。好比罗贯中《三国志通俗演义》,不特搅不了陈承祚《三国志》,还给承祚添了许多气焰。那庐陵萧氏和郝陵川两部《续后汉书》、谢少连《季汉书》反无多大力量。五谷不熟不如稊稗。讲昆腔不真实,何如翻成乱弹直捷痛快!佛家不怕韩退之、朱夫子,只怕说狂禅的和尚。毁大戒的报应,道是波旬魔王与释迦如来佛斗法不胜,怒恼波旬魔王,差他部下䣊类投胎出世,长大时削发为僧,不守戒律败坏佛门。这曾杀嫂的行者武松虽然跟《翠屏山》的海阇黎人物不同,却都给佛爷泄气。凡事人毁不如自毁。昆腔不自己毁坏,乱弹毁昆腔不动。总而言之,酸甜都是可吃的,馊饭可不能下咽。提倡昆曲的朋友不可不明白这个道理。与其反对乱弹翻改,莫若先把昆腔详细审正,去伪存真,才提的起梁伯龙、魏良辅真正的精神。某名士作了部传奇禁止俗伶演唱,任凭你送他千金重礼,他是决意不把本子给人。这才是真能保护梁、魏遗书,不是徒发高论。当日虽有人说此君过于固执,然而他的主意毕竟不错。张漱石作《梅花簪》不许弋腔扮演,这和那位名士貌同心异。弋腔自是弋腔,昆腔自昆腔,井水不犯河水,毁不了昆腔的真命脉。漱石这个举动和那说乱弹不可翻毁昆腔的人们正是一般。漱石身后一百多年,梆子班大唱《女侯爷》就是他的那本《梅花簪》。请问弋腔何如啊?弋腔据近人考察不是弋阳兴的,是高邮戈阳镇兴的,应当写做戈腔。这话似确,但是传伪已久只好从众。

 

 说了半天昆腔乱弹的变化,不觉扯到《三堂会审》上面来了。这一出昆腔的词曲,据曹心泉云,填的不甚合格,久没有人肯唱,倒是乱弹十分风行。《日下梨园百咏》有咏《三堂会审》的一首云:“宣抚勋华茂,名疆奉节巡。襜帐频问俗,案牍欲驱尘,弱女悲声切,同官礼貌恂。惊聆阶下语,疑见梦中人。妙剂能求艾,忧怀顿愈薪。登堂研讯急,伏地诉言真。三尺留情厚,诸司执法均。下僚心耿直,辜负意谆谆。”写得戏中情景如同画的一般,可与咏《皮匠杀妻》的一首等量齐观。醉薇居士这些戏倒也看得甚熟,不似后来评戏家说了一大篇完全不是戏里事。这一出,咸同年间要算胡喜禄最出名。墨香出世甚晚没赶上听。光绪初年是余紫云,庚子以后是王瑶卿、姜妙香。宣统时节是梅兰芳。入了民国仍是兰芳,后又添了程砚秋、尚小云、荀慧生四大名旦,四出《会审》各有好处。引得男女伶工只要是个旦角,无一人不没罪找枷扛,替苏三姑娘去打那谋死亲夫的重大官司。不过真能叫座的却是寥寥,还是不如四且的风头硬。砚秋第一次演《会审》是在三庆园唱的夜戏,同台有余叔岩的《定军山》。那一晚北京旦角到场的极多。唱毕之后,砚秋赴沪。到得上海这一出又大红大紫,数年以来,除了小云、慧生仍是习故安常,怎么学的怎么唱。虽然加头的加头,添尾的添尾,闹出好些新鲜花样,这《会审》一段按步就班不曾有多少更动。此外凭你是谁,反正是学程派,唱程腔,这一出才能合乎座客耳朵,也是一件怪事。

 

 余叔岩是湖北罗田人,小时叫做余小云。变嗓以后二次出演,戏报子上面有余叔岩三字。他的祖父三胜是着名老生。同治年间父亲在北京做官,三胜每年封台总留一个包厢,请翰林院安陆陈老爷。三胜唱了一辈子戏,他的儿子紫云又接上了。紫云之子叔岩又是名伶,真正梨园老世家。叔岩肚子极宽,会的极多,什么《打登州》、《十道本》,都是叔岩唱剩下的。还有《太平桥》、《汜水关》,没有武功简直不行。昆曲的《别母乱箭》,老谭既亡,也只有让叔岩了。叔岩嘴里很讲究,决没有京腔大字,一百单八条大腿,比起老谭,虽说不足,只怕连贾洪林、李鑫甫一干角色倘若仍在人世也不能把叔岩看低。叔岩先和畹华做伙伴,其次绮霞,又其次玉霜,最末后还和留香凑了一年。梅尚程荀四大名且他都算捧过了。


梅兰芳、余叔岩在国剧学会之合影

 

 此刻旦角最盛。老生自余叔岩以外,高庆奎还能独当一面。庆奎是宛平人氏,文武不挡,凡老谭、刘鸿升等一干已故名伶,庆奎都能摹仿,外带会造新腔。若论老一辈的规矩,庆奎知道得比哪一个都清楚明白;若论上台变化不拘旧格,庆奎也比哪一个都来得敏捷。他和叔岩比较,叔岩好比程不识,用兵必依古法,安营扎寨,壁垒森严,号令是一些儿不错的。高老庆好比飞将军李广,不讲究营垒,不整齐队伍,凭着自己胸中定见临时制宜,也能够打胜仗立奇功。史家说李广是不可学的,一个学不到佳处便有流弊。这话不差,但谈起名将总不能把李将军挂起来。高庆奎也是这般。庆奎的上辈叫做士杰,是个小花脸,少运不亨老运甚旺。士杰的哥哥是个说平话的,一部《英烈传》最说得有声有色,事迹多半采自《云合奇踪》,不和寻常平话册子一般。《云合奇踪》虽不一定是徐文长的手笔,确是明人编造。还远在清人修的《明史》以前,明人记明朝开国皇帝功德不敢过于捏造,大半是可信的。高某找的材料不错,况且《云合奇踪》亦有《英烈传》之名,更不算溢出题外。庆奎有弟联奎也能唱戏,万季六的老太太生日请票彩唱,联奎演过一出《定军山》的黄忠。没有乃兄精采,也还下得去。庆奎诸子都在科班。

 

 程玉霜曾和庆奎搭过一班,在华乐园演唱。玉霜初次排演《金光阵斩子哭尸》,是庆奎的薛丁山。《女斩子》久通大路,前半白家庄招亲,后半哭尸打阵却是冷活。王瑶卿在宫里唱过。玉霜这一出是由王家出来的。旦角头场大引子局格甚新。“哭尸”一场生旦对唱快板,对起哭头,对抡洒发,是真火炽。玉霜演过之后,尚绮霞也找这一出的总本。恰好墨香手里有一份儿,交给老伶薄春秀转送给芳信斋了。自尚、程前后演唱,后来男女伶工才有跟着排的。这一出也走了几天的好运。不过近十年唱的人又很稀少,实是怕它累赞,掉一句文说话叫做畏难。当初演者不多也是这个原因。戏中有个龙女是个二路旦角,荣蝶仙、吴富琴、诸如香都是扮演过的。这一出正盛的时节,票房里面的青衣有好几个王门弟子,那个能扮小可怜、抵不住诸如香、很不出名的票旦,恐怕有人要排,赶紧把龙女念熟,预备给人做配搭。岂知个个都不愿意演这樊夫人,票上始终没人动这一出热闹戏文。

 

 隆福寺印过一大批活字版的书籍。贾凫西《史略鼓词》,石玉昆《三侠五义》,文铁仙《儿女英雄传》都曾付印。他那贾凫西的鼓词字句与后来各家刻本全不一样,后附《哀江南》是各本所无,叙三国有“先不说关张义气卧龙品,就是那风流的常山何等英豪”;尤有趣的是叙煤山之祸,说庄烈皇帝披发赤足而崩,是明朝崇祀真武之报。这和王船山说玄武之祀当毁,又说真武是龟蛇之灵是一个论调。他这本子比别本强些,其中有一种《极乐世界传奇》是二黄体,同春、福寿两班都曾唱过。郑盼仙、陈瑞麟、王瑶卿先后扮那洞庭君之女,罗瘿公又把龙珠的事摘出给程玉霜排演。戏名儿三班都用的是《龙马姻缘》,不过关目不同。那同春、福寿,演的是前部,玉霜演的是中段,只差末段徐商借兵还没人唱。只那夜叉国王妃一枝花,必得于连泉才合身份,四大名且都是不合适的。那个角色虽是王妃,倒有一点嫂子我的派头,不能端庄淑静,总得又淫又狠才能够胜任的。《极乐世界》的原文穿插太松,有好些过不了门的场子非改不可。照着原样是决定不行的。说到此处又想起一段过去的老话来。宣统末年盛兴《杀子报》,王瑶卿正在文明园演唱,班主想排《杀子报》,指名要王瑶卿扮王徐氏。瑶卿道:“这是泼辣一派,我办不了。”班主再三请求,情愿给瑶卿增长戏份,瑶卿被他逼急了竟自辞班不干。这和四大名且不能扮那个一枝花是一样的事。票友只因都唱才闹得都不象。譬如墨香拿着一部晁公武《郡斋读书志》,一部陈振孙《直斋书录解题》,一部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,一部张之洞《书目答问》,便要谈经说史,品子论文,只好说些不相干的皮毛废话,比那专门学者差得多了。

 

 《儿女英雄传》的戏,全本久没人唱,王瑶卿常演《悦来店》、《能仁寺》,玉霜、缔霞都扮过《能仁寺》的张金凤。罗瘿公又把安公子娶十三妹的那一段重加润色,给玉霜排演。好在近水楼台有个贯串全剧的王瑶卿在那里帮助,真个事半功倍。玉霜这一出扮十三妹不扮张金凤了。玉霜新娶亲的时节在三庆园演唱,那扮张金凤的是荣蝶仙。洞房一场,蝶仙道:“我姐姐不但象个新娘子,并且象个新郎官。”本地风光的趣话自然满堂发笑叫好。这一出的戏名写做《弓砚缘》是瘿公定的,也还雅切。有一班人硬说戏名见着缘字便俗,也不尽然。昆曲似李笠翁的《意中缘》,平话似《镜花缘》又何曾伤雅。

 

 癸亥年,荀慧生从上海北返,曾在曹心泉座中见着墨香,又同了老伶薄春秀到过墨香的寓所。那时墨香正住在珠巢街。慧生又到上海。甲子夏间,由杨怀白写信请墨香和心泉在棉花二条胡同荀宅吃饭。此刻墨香已移居棉花五条胡同,与慧生相离最近,于是两个人常常见面。六月,张子威在长巷胡同庆丰堂给他老太太做生日,请票演戏。有一出《马上缘》,是墨香到慧生那里借的樊梨花的全付行头,道姑巾、道姑衣、额子、翎尾、女靠、女靴,不少的东西。慧生因字眼不深文理有限,请墨香每月给他讲些《红楼》之类的小说。墨香同荀慧生熟识是从这一年起的,叫做开宗明义第一章。虽然比不得罗瘿公、程玉霜师生之谊,却也常常来往,少不了见面的。

 

 罗瘿公是顺德人氏,工诗能文,很讲清朝掌故。光绪庚子年拳匪之乱,五月二十八日,父亲到吏部衙门验看月官。路过大清门,那是皇帝的禁城,不想竟有乱民堵截,父亲受惊,家丁王斌被杀。当日报纸颇多伪传。《新民丛报》云:“吏部侍郎陈某到部验看,中枪遇害。”《西巡大事记》采入书中。《拳匪纪事》先载尚书陈某潼关病逝,全录褒恤谕旨,后又另叙被害的谣言。《拳匪纪略》、《庚子传信录》所载稍为近实。瘿公作《清外史》采用《庚子传信录》的材料,叙父亲事迹虽不甚详悉,却不诬罔,便知瘿公是有检择的。瘿公作的剧本其多,十分总有九分归程玉霜排演。玉霜拜在瘿公门墙,定了师生之名,随着瘿公读书习字。瘿公好读白乐天、陆放翁两家诗集。玉霜给朋友写扇,也是爱写白、陆诗句,足见学问的渊源。瘿公剧本不全合戏台上体例,却另有一种巧妙文思。本来文士是不会唱戏的。孔云亭《桃花扇》千古绝妙好词,穿场就不好,在纸上看得明白,摆在台上就不免糊涂。人各有能有不能。这不足为瘿公之累。诸葛孔明一生用兵,陈承祚还评了他一个将略非其所长。瘿公可以算编剧的一位武乡侯。马超、赵云虽是久战沙场的宿将,身价比起诸葛公来就差一百倍。鲍超、陈国瑞也远不及曾涤生、胡润之。瘿公在戏曲一道已经是占第一流的地位了,他的创格便可压倒一切,何必再谈旧戏熟套。况且瘿公自己知道不十分圆满,向无愎谏之病,他的度量总算不含糊。瘿公后半世精力都用在玉霜簃的剧本上面,不但编词句、定穿插,甚至连排戏的提纲都是他老先生一手包办,亲自书写。墨香曾在古瑁轩看见《梨花记》提纲一份,就是瘿公大笔。王瑶卿把来裱成挂轴,金仲荪、程玉霜都有跋语,瑶卿当作宝具收藏甚密,真叫作什袭珍藏。本来戏班里焉有这样的提纲呀!瘿公性情刚直,好说大实话,时常给这些后台伙计钉子碰,一干老板们都有些怕罗先生,荣蝶仙给他起个绰号叫做“罗爸爸”。瘿公病中,程玉霜十分招呼,俨然师也徒也。瘿公身亡,玉霜很用了一大项银钱把他埋在西山。玉霜每年必去上坟,当时名流才有“弥天风义一伶人”的诗句。


罗瘿公旧影

 

 瘿公曾在新闻纸里叙了一段旧闻,说小生德珺如是穆鹤舫相国之孙。这是众口一词,所以瘿公这般说,然而郭小芬是穆相孙辈,珺王如叫他老叔,足见珺如还要晚一辈的,是穆相曾孙了。众人说的不清楚,瘿公也没纠正。昆公又道:“珺如在昆文达府中演戏,自称是世交子弟。昆文达大怒,骂了珺如一顿。”昆府堂会墨香没一次不到,这一件事却不晓得。那些旗下官员们个个喜欢戏剧,穆相多年军机,汉满大员和他有世谊的甚多,不止一位大学士文达昆公。恐怕是别家的故事伪传为昆文达也未可知。瘿公到北京日,昆文达已经告病,府中不常唱戏了。瘿公是得自传闻无疑。瘿公是长沙张文达门人。张文达是昆文达取中的士子。当时有人说昆中堂取的都不是佳士,昆文达笑道:“张冶秋佳也不佳?我取一个佳士就算不错。”众人都无言可驳。瘿公算是昆相国的小门生。张文达是四月五日生辰,有一年在灯市口愚园演剧庆贺。丹徒丁传福替墨香、两石作了一副寿联云:“先浴佛三日而介寿,本司徒五典以敷文。”那时张文达官居户部尚书,因此用这样一个对句。张文达见了大喜,吩咐挂在迎门。这日是玉成班,没有外串戏,不甚好,没可纪述。张文达对于优孟衣冠一道,没多少兴趣,不十分讲究,比他那位昆小峰老夫子和这得意门生罗瘿公差的不可以道里计了。文达这个谥号,从工部尚书新建袭文达,直到长沙张文达,中间河间纪文达,仪征阮文达,武陟毛文达,同时的南皮张文达,据一般老翰林们说,他们都有师生关系。或是座主或是阅卷,或是房官,或是学政,其为师生的原因不得一样,考其渊源却是一脉传下来的。墨香看的讲科目的书籍甚是寥寥,不知确否。若果如此,也是个盛典。可惜瘿公生不逢时,功名蹭蹬,掉回头成了戏曲大家,不然也未必不谥文达。但瘿公负了诗名又负了戏名,也可以算得既文且达,对得住他这位老师张长沙尚书了。

 

 舅公毛稚云先生年七十,在故乡做寿,墨香、两石和太谷温朋三同往历城庆贺。那时正是壬戌年七月二十三日,毛府在八旗会馆招优演剧,有瑞德宝的《定军山》,陈瑞麟久改小生不唱青衣旦了,演了一出《黄鹤楼》的周郎。那扮张翼德的叫做王永寿。此人本领很好,比已故李连仲还强些,夜间还由茶役用长方木盘托着蜡烛插在倒挂的烛台之上。这宗举动,北京城自有保险灯以来,便没看见,慢说后来换了电灯。不料山东省会地方仍是三十年前的办法,十二钟便打住,也和北京唱到三四点钟的新例不同。墨香兄弟在历城住一星期才回。过了两个年头,先生去世了。先生素好戏曲,自己能唱,不过别的学问都还讲究,不是整个戏迷。山东人重修《通志》,先生用力最勤。修成未刻,只用铅字印刷,墨香看见过的。昆明萧绍庭是光绪癸巳北闱中举,那一科父亲典试,绍庭是父亲门人。稚云先生和绍庭最好,绍庭之父质斋在山东做官,子孙未回故里。绍庭也极喜听戏,陈瑞麟是他最赏识的角色。庚子以后,瑞麟到山东便投奔的绍庭门下。郭际香到山东时节曾与瑞麟合演《能仁寺》。际香一句不会,说一点唱一点。毕竟际香学有根底。这一出的十三妹,虽不通经儿,手眼身法步是不差的。又加瑞麟的张金凤是熟活,倒蒙了个很圆。这都是绍庭的主意,他提倡戏曲的热心也就可想。绍庭六十多岁就病故了。稚云七十寿诞,前任左都御史张文贞公年已八旬,还在座间看戏饮酒,却没有绍庭了。绍庭晚年到北平数次,少不得到戏园走走。那时梅畹华声名最盛,绍庭总说他不行,向不捧场。这和昆文达不喜谭鑫培是一样奇怪,不能和他抬杠。历城戏癖还有位何某,忘记他的名字了,排行第七,人称为何七爷。藏着不少的旧戏总讲,曾给一个童伶花旦排头二本《双铃记》。这个人也是常和稚云先生、萧绍庭在一处的,是一个听戏行家,一点不戾笨。

 

 稚云先生和绍庭有一次同到北京,在粮食店中和园看过王瑶卿的《雁门关》、《五彩舆》等剧。墨香在侧,因而想起当年老谭在这园子时候要排《五彩舆》,王瑶卿道:“自己不是真正花旦一工,只能扮女阎王冯莲芳,不能扮鄢懋卿的夫人秦阿苏。”某花旦说道:“自己年龄稍大,扮上阿苏怕不漂亮,不如瑶卿年轻,最好是我扮女阎王,把秦阿苏派给瑶卿才合身份。”瑶卿说是:“不行,我稍嫌庄重,扮上秦阿苏那样一个风骚妇人是不会象的。”两个越说越岔,某花旦忽然从衣襟下掣出一把钢刀来指着瑶卿道:“你要怎么样?”老谭见二人弄僵,摇了摇头取出本子在烟灯上烧掉,这一出没有演唱。后来瑶卿在东安市场丹桂园独当一面,《五彩舆》才排成功。没有想到毕竟要在中和园登台的,王瑶卿倒底扮了冯莲芳。那个某花旦得了精神病在家静养,两个角色都不与他相干。想到此间,觉得世间大小事都有机缘,可以不必强奔强曳,白得罪一片人,毫无益处。某花旦本领甚佳,比瑶卿长了七岁,文武不挡,能和路玉珊齐肩。只王瑶卿的那八本《儿女英雄传》,什么《红柳村》、《悦来店》、《能仁寺》,这位某花旦却是一句不会,若要派他演唱,必得随说随唱,他才办得了啊。


王瑶卿之《棋盘山》

 

 这几年,北京女伶十分时兴。鲜灵芝、刘喜奎、碧云霞、富氏三友、金少梅、琴雪芳等,都很有人捧的。有那梁巨川、易实甫、樊云门和墨香的从兄介白,一干风流人物,常到戏园去看这般女郎本来面目仍现女人身,散布想思;然而梅程尚荀诸位名旦竟能易弁而钗,和这些真妇女打对台。其结果,一般娘子军弃甲曳兵,纷纷逃遁。竟闹不过这些弄假妇人的朋友。足见戏场全凭技艺,别的都是其次。真女不如假妇,实是输在技艺上面了。富竹友《教子》、《祭塔》都足唱一气,真不含糊。还有白素忱虽不出名,这些戏也还不错。只畹华、玉霜、绮霞,哪一个这几出又不好来着?不过不常演罢了。这是他们深知座客多数心理,不是只给一两个人听,才把这些受累不讨俏的笨玩意挂了,并不是不行。富竹友也学《樊江关》,也是顺潮流的。梁巨川给鲜灵芝大排新剧,什么《十五贯》、《妒妇奇观》、《家庭祸水》,唱得花团锦簇。女伶新发展盛极一时,富竹友也接过樊云门《盘龙剑》的本子。不久巨川掉在积水潭成了水仙,谥了贞端,鲜灵芝班散如云烟。

 

 旧日正旦有不擦粉的,光绪以来就少见了。王瑶卿演《庚娘》,替夫报仇一场,瑶卿披散头发,洗净脸上脂粉,袅娜的神情现出一团杀气,越觉着戏的关目哀艳绝伦。瑶卿真有捉摸劲儿。碧云霞虽是一个女伶,颇舍得扫尽铅华。《因果报》的孟瑞云显魂买糕一段,不照老例扮那披发满头、吐舌数寸、缢死女鬼的恶模样,却也淡扫娥眉把脂粉洗掉,用散发遮住面目,很有一种凄惨可怜的神态。只差念韵白不受听。反二黄减去太多,不够成色,未免可惜。碧云霞演《春阿氏》也是粗头乱服顶戴铁练,丑扮不俊扮,妆束得真象个犯了谋害亲夫嫌疑、收入监牢的一个女囚犯。戏的编制不算精良,他这思想却不甚错。同时金少梅排《活捉王魁》,却是披发吐舌不似人形。不过也不十分象鬼,一般女座客都不害怕。洗粉旦角断了多年,没想到古瑁轩和这些女角们倒肯如此。只装鬼还是不象的为妙,太邪火了,吓着太太小姐小哥儿于买卖有碍,不是闹着玩的。记得有个戏班演《十万金》,满场鬼卒,黑白皂隶,牛头马面,堂客看不惯都纷纷散去。琴雪芳在游艺园演《乌金砖》。女鬼托梦,鲜血淋漓,座儿也吓跑大半。这和正旦洗粉不同。一是不求美观,一是招出恶感。那不求美观之中另有一种美,这招出恶感的扮相只剩了一个恶。谁得谁失不消细讲。况且《燕兰小谱》把清且、粉旦并列,那清旦一门就指的是这不擦粉一派;然而没有鬼旦的名称,可见扮鬼不宜太凶。况且古人道得好:“画鬼容易画人难。”因为鬼是可以臆造的,任你怎么扮鬼,也不如装人值钱。扮女鬼更不如装女人的妙。

 

 后台人,正且不唱《因果报》的孟瑞云,花旦不唱《阴阳河》的李桂莲,说她能压人的运气,要是唱了必要倒霉。只吴霭仙是唱过《因果报》的,也不见得怎么不好。他久不登台是年龄关系,不是太黑。路玉珊也唱过《阴阳河》,何尝走过背字儿!但是薄春秀唱《因果报》,晚年跑了宫女丫环。那唱《阴阳河》的,前有吴燕芳,后有高秋萍,都没活到三十岁。这又象后台的话有些可信。总而言之,他二人不唱这一出,也不见得庆八十;不过既已唱了,难免有人引他为证。这两出悬为厉禁,不料女伶碧云霞倒肯演唱。碧云霞的《因果报》改名《墓中生太子》,加上多少《狸猫换太子》的花样,对的水足够一车了,不敢恭维。她那出《李桂莲挑水》倒是不错,是火炽一派,手眼身法步都有地方,一点不蒙事,似乎比《因果报》强些。碧云霞享了盛名嫁,人而去,也没有走坏运。这句迷信之谈又不灵了。碧云霞姓谢,是已故老生龙长胜的外孙女儿,曾拜王瑶卿门下。只这两出戏都不是王家传授。若说到《阴阳河》,王瑶卿自己还不会呢,怎么能教徒弟?

 

 慢表碧云霞,且谈龙长胜。这龙长胜字友云,是个旗下人,曾经作官。因登台演戏被本旗都统参了一本,照例革职。龙长胜索性改业为伶。一条云遮月脑后摘筋的高嗓子,煞是好听。张嘴就是乙字调。刀枪不及谭鑫培、李五、王四一干人们,却比孙菊仙玲珑。高大的身材,雄伟的相貌,最不宜唱衰派玩艺。屡搭小丹桂、承庆、四喜各班,人缘很好。光绪庚子年病故,才三十多岁。等到外孙女碧云霞出台,他已死去二十余载了。他是老生行朋友,也天寿而亡,这却和《因果报》、《阴阳河》无关。


碧云霞之《霸王别姬》

 

 唱戏装鬼,太邪火了,固然讨厌,若足演杀人太象真的,更觉不堪入目。嫂子我戏评曾有一段谈《武松杀嫂》别派,简直糟到一百二十分,只怕还要过去些儿。这一出《武松杀嫂》,大闹狮子楼,供双人头祭奠亡兄,本是通大路没什么各别另样,无奈这位嫂子我遇见的这个小叔子另是一工。他杀西门庆,割下头来是个纸壳,画了眉眼喷上血彩,已经不如红门旗包纱帽瞧着受用;此刻旦角在后台卸下大头,换个新式头套,不挽髻,只用白头绳束住发根盘在头上,用白孝布遮盖。武松回家,嫂子我孝衣斜披,武松举刀闯进,挑掉孝巾,抓下孝衣,嫂子我披散头发,身穿小袄红面红里,敞着怀,褪出双手,脖领却是非扣不可,露出抹肚却要白色。武松追赶,嫂子我衔发抱刀。武松归右,嫂子我归左;武松揪住嫂子我右臂,嫂子我跪了,左手托住衣底襟。武松刀落,嫂子我散发向后一洒,衣襟一翻,把肩膀以上遮住,首级不见,满抹肚鲜血。武松把手一松,死尸跌倒。武松用脚一踢,尸身一滚爬伏在地,首级被衣襟裹在腔子边,露着乱发一丛。这个当口中间起一阵阴锣,那些邻居走过来一挡,检场人赶紧解了旦角束发白绳,再把小袄脖领儿改扣右肩,却把肩头并颏下给都贴上红色湿面,旦脚脸上喷了红糖苏木水,嘴里也含着一口,检场人手越麻利越妙,倘一迟延,戏便显着瘟。武松用口把刀一衔,左手提着西门庆脑袋,右手却把嫂子我散发揪起。诸人抬尸转身,齐退到下场门,尸身脚向内屁股朝天,武松和众人脸向外,嫂子我从大众夹缝中露出面目。好可怜呀,只见嫂子我满头青丝披散,一半被武松紧紧揪住,一半垂到颏下,双眉倒插,两眼微睁,满脸血迹,颏下露出刀伤。武松的右手一摇,女的顺着刀伤去处鲜血直往下流。尸身无头,小袄脖领依然扣着,露着鲜血红腔子,大家急忙一拥而入。这个闹法比装鬼更凶,加上一百倍要不得,非但不祥,简直侮辱。

 

 这一篇是从《武松杀嫂》说起,说了半天又绕到《杀嫂》上来了,正好做收科,倒是首尾照应的文章。极力写这别派《杀嫂》,是禹鼎铸奸勿逢不若之意,好在他不通大路。八部至此暂停,容日再叙九部。这正是:几人滴泪赋盲词,若个临风舞柘枝。身在戏中还看戏,自家面貌哪曾知!


(《剧学月刊》第三卷第二期)


光风霁月的梨园久已被人遗忘的故纸堆中那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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